我的奶奶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，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，一生充满坎坷与艰辛。我从长辈们闲谈间得知奶奶嫁给爷爷时只有16岁，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。结婚不久，还没享受多少甜蜜的新婚幸福时光，也才18岁的爷爷就响应国家的征兵号召，参军入伍，一走便是6年多。爷爷入伍后，家庭的重担落在奶奶单薄的肩膀上。奶奶一个人操持着整个家庭里里外外的事务，不仅要耕田种地，还要处理家里繁杂的人情世故。没满20岁的她，脸上已经写满沧桑与成熟。

       寒来暑往，草木枯荣，村口多了一个翘首眺望的身影，她常在风中独立守候着，坚信那个熟悉的、俊朗的男人的身影定会在村口出现。秋叶落尽露成霜，日短夜深长，无尽的情思如日出月落般地不断循环。我曾想，《盼夫归》这首古诗，最能写尽奶奶等待爷爷归来的那几年的复杂心情。“年猪早肥赛山羊，就盼郎归乡。桔柑红，薯酒黄，小九怀旧床。郎啊郎，莫将行时咐言忘，家聚乐满堂。”

      我小时候，爸妈都在镇里忙着工作，把年幼的我托给奶奶照顾，我的童年是在乡下与奶奶相伴相守中长大的。一起下地干农活，一起去菜园种菜除草，一起到河边捕鱼抓虾……那时候感觉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，也永远做着有趣的事。

      在幼年模糊的记忆里，奶奶时常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对襟袄，后脑勺盘着发髻，显得干净利落。她清瘦的面容，两鬓的银发偶尔被风微微拂起，显得有些凌乱，也更显得她面庞的清秀。她总是朝着我慈祥地微笑，笑起来两颊的肉立即饱满起来，连皱纹都是那样的温柔。

      奶奶早年十分贫苦窘迫，故她养成一生节俭的习惯，可是奶奶对生活的态度却是乐观很热情的。每次遇到困难，她的口头禅是：“不要紧的，没有过不去的坎儿。”

      我的老家地界与乐业相邻，冬天气温普遍偏低，冬天的早晨甚是寒冷难耐。每天我还未起床，便听到奶奶在院里忙活儿的声音。每天天刚亮，就听见她挥舞着那把锃亮的菜刀，用力地砍着成堆的猪菜；接着又听见她嘴里哼唱：“咕……咕咕……咕……咕咕……来了，来了，吃米了，吃米了……”她在喂鸡。冬日暖阳照亮整个院子，她就抱出厚重老旧的花棉被晾晒；雨天，在阴凉的室内缝补着衣裳和袜子……或到隔壁奶奶家串门，有说有笑……

      奶奶的手虽然满是老茧并且开裂，沟壑纵横，但很灵巧，做得一手精致的针线活，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。村里有姑娘出嫁，总会请奶奶帮忙缝制新嫁被子，准备新婚礼服和礼鞋。

      那一个个深夜，我躺在床上，奶奶坐在我身边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，穿针引线，给人家缝制衣裳。奶奶一边做着手中的活儿，一边给我讲着久远而又神奇的故事，过不了多时，我便进入甜甜的梦乡了。后来读高尔基的《童年》，书中的高尔基很感激自己在幼年时，幸亏外祖母的多才多艺、勤劳善良，使他得到了潜移默化的熏陶。我奶奶她没读过书，但就是一个这么平凡的妇女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，让我受益匪浅，在奶奶身上，我学到了善良、勤劳、乐于助人……

      在我老家，奶奶有台脚踏式织布机，因为年久失修，有些部件已经严重磨损，看上去老弱病残、饱经风霜的，它静静地站在那里，仿佛浑身都充满疲惫。然而，就是这台残旧不堪的织布机，它一年又一年伺候着我们一大家子，保障我们一家老小温暖度春秋。勤劳的奶奶，在整个冬天，仍然在这台织布机上“手舞足蹈”，持续不断地发着“咔嚓咔嚓”的声音。那时候，几乎所有的床单、被套、穿着布料都是奶奶亲自织成的，尽管那些粗布有些笨拙粗糙，不光滑，却很暖和。

      寒冬过去了，季节在奶奶的童谣里，春暖花开了。奶奶开始用灵巧的双手，把一根根竹条，编织成竹篓，编织成竹椅，换来微薄的收入。记得那时候，最盼望奶奶去赶集，天不亮奶奶就把早已编织好的竹篓打包，搭着村里的车到集上去卖。我守在窗前，看着奶奶的背影背着沉重的货物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。奶奶那弓腰负重的身影，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。奶奶每次从集市回来，老远就喊着我的乳名，她会用卖竹篓换来的微薄收入给我买回来很多新奇的、可爱的玩具，还有好看的帽子，美丽的红头绳，甜甜的糖果……

      岁月在流逝，奶奶一天天也在衰老，最终败给了时光。或许是我生性偏执，亦或是我生性软弱的缘故，奶奶临死前握着我的手一直都未松开，我有点发怵。都说人在临终前会有百般叮咛万般嘱咐，可奶奶一句话都没说，只看到她含着泪水微抬脖颈努力睁开眼，嘴唇微微蠕动着，随着眼角的最后一滴眼泪的滑落，奶奶也在那个时刻撒手人寰，驾鹤西去了。

      我知道，奶奶还有很多话要说，但说不出了……

      如若断崖边的枯树终将跌落山谷，那奶奶的逝去，必然是我一生的意难平。茫茫晨雾弥漫乡野，令人窒息的浓重，奶奶便是冬天辽阔冰面的一棵枯树。

      而今，我已为人母，也明白生老病死，花开花谢是人生自然规律。可每到过年，那些尘封的记忆，依然会在心田里翻滚，去触摸有奶奶的温度，去重温旧日的时光，去怀念那些纯真。即便这样，也少了刚失去奶奶时的撕心裂肺，随着岁月的沉淀，或是奶奶走得太久，我心里伤痛慢慢消失了。那些刻在时光的褶皱里的所有深情，所有痕迹，终究都成了心底的永远的追忆，即便沉默，也是光阴里亘古不变的爱的往昔。而我将带着奶奶的某些特征继续生活下去。所有的鲜花都会凋落，绿叶也会腐烂，但爱会在失去中一代一代不可思议地绵延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