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，已经很深了，夜凉如水。银色月亮悬挂在深蓝夜空中。冷风透过门窗，“一味恼人香”打断了我正在写汇报材料的思绪。我打开窗，抬眼望去，门前的桂花树竟然还开着花！时节早已过了桂花的花期，这些忘了季节的，依然盛开的黄色小花，不禁让我喜出望外，于是连着那些关于桂花的往事，一帧一帧的画面浮现在我的眼前，在时光的隧道里穿越而来，逐渐清晰起来。

　　八岁那年，我跟着爷爷在家门口种下了这棵桂花树。若干年来，我习惯坐在门口望着这棵桂花树，它一年年和我一起长高。每年到农历八九月，桂花树都如期地开满了黄色的小花，满树的香气和喜气。微风吹过，飘落的桂花在风中旋转，跌落在地里，风里有沁人的香气。如果风再大一点，卷落来的便是一场香甜的桂花雨。瞧！那些在天空中飞舞的花瓣，像是在展示它们那美丽的身姿，慢慢地，慢慢地，飘落在地面上，像给地面上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。

　　落花有意人有情，花香飘散十余里。有人路过，穿过盈满花香的空气里，与桂花的芬芳撞个满怀，又暗香盈袖。来往的路人不禁啧啧称赞，爷爷也因为这棵桂花树赢得的颇多赞许而笑眯眯的得意着。耄耋之年的他，此时，也俨然是落日余晖的桂花树，花朵虽小，香气远播。

　　我不曾忘记：当年，那棵桂花树枝繁叶茂，却不是很高，枝丫上长满了椭圆形叶子，一片挨着一片，密密麻麻的，片片叶子绿得发亮。一个仲夏夜，皓月当空，蝉在桂花树上轻奏着，爷爷便搬来一把摇晃的藤椅，摇着手中硕大的蒲葵扇。看到此景，我总会搬来小板凳挨着爷爷坐着。爷爷望着那棵桂花树，悠然地摇晃藤椅，边给我唱“雄赳赳，气昂昂，跨过鸭绿江，保和平，卫祖国，就是保家乡……”，爷爷在唱完这首歌的时候，眼里总闪烁着泪花，接着长叹一口气。年幼的我还不解爷爷的心事，也读不懂爷爷的沉重表情，只觉得爷爷太奇怪太可笑了，一个大男人还老是流泪，太没出息了吧？我曾在课堂上读过“男儿有泪不轻弹”，真的觉得时常流泪的爷爷有些滑稽，在一旁的我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。现在回想起来，年幼无知的自己才是多么的无知和可笑！

　　后来，父亲告诉我：你爷爷是位老党员，在他年轻正当时，以美国为首的多国联军，把战火从朝鲜烧到了鸭绿江边。在这个国家危情时刻，爷爷响应国家的征兵号召，投身军营，于1951年7月服役于中南军区第四野战军，入朝作战，参加整个抗美援朝战争，直到任务结束回国。

　　狼烟烽起鸭绿江，与子同袍擦刀枪。爷爷也说过，他和那些志愿军战友一起，不惜战死卫家国，血染青山泪满裳。在那战争的艰苦岁月里，很多并肩作战的战友倒下去再也没站起来，他们客死他乡。就在刚刚的前几年，他们的尸骸才得以回国安葬。爷爷也算命硬，穿过了异国的枪林弹雨，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完成了祖国和人民赋予的使命。听罢，我对自己之前“嘲笑”爷爷的“眼泪”而感到愧疚，小小的我顿时理解为何每每爷爷唱起这首歌时，他的眼里常含着泪水，那是对战友的想念，也是对祖国的热爱。也正是那个时候起，对爷爷生起了敬佩之情，在心中潜滋暗长。

　　每到秋高气爽的时节，门前的桂花满树金黄，依然是秋风吹过，树上的花瓣都纷纷飘落，香气扑鼻。记不清爷爷多少次在这棵桂花树下，教导他的子孙们，要常怀感恩之心，饮水思源，要感恩党和国家让我们过上了现在的幸福生活。要我们珍惜当下，踏踏实实工作，勤勤恳恳做人，要无愧于党和人民。爷爷是这样想的，也是这样做的。在爷爷的耳濡目染下，爸爸和我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，成为光荣的中共党员，主动投身到为人民服务中去。今年，还在读大学的弟弟也应征入伍，成为像爷爷一样保家卫国的军人。

　　2019年的初冬，门前的桂花树比常年花期要晚些，往年在中秋节前后就闻到了桂花香了，那淡淡的夹在空气里的味道，让爷爷待在树下半天不肯远离。那年，好像桂花树有不祥的预感似的，爷爷在这年走了，走得安详。出殡那天，天空罕见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，门前的桂花树突然开满花，无情的雨点敲打着这些小花，那星星点点的花瓣，零零散散地飘落下来，零落成泥碾作尘……终究是尘归尘，土归土了。

　　今夜，月光特别的皎洁，洒在叶茂花繁的桂树上，仰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，在这一片桂花的幽香里，我不禁深深地长叹：时间如白驹过隙，人生苦短，短的像手握的一卷薄书。尽管爷爷离开我们好多年了，但他的教导依然如雷贯耳，萦绕耳边。我不敢怠慢，看着电脑里存放的爷爷相片，我突然浑身来劲，埋头继续完成手中的工作。

　　夜色温柔恬静，也很漫长。门前的桂花树依然静立在家门前，守护着我们家，守护着我们纯净的家风……

　　可惜，桂花树的主人——爷爷已经不在了。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，桂花依然秋风里芬芳。（凌云县纪委监委）